沒喝過洋墨水
王澍拿下建築諾貝爾獎
報導╱陳宛妤
圖片╱中時報系資料庫、業餘建築工作室提供
建築界諾貝爾獎之稱的普立茲克建築獎,日前公布本屆獲獎者為大陸建築師王澍,現年49歲的他,是繼1983年貝聿銘之後的第二位華人得主,更是該獎自1979年設立以來首位獲獎的大陸籍建築師。這不禁令人聯想,成為世界建築實驗場的中國,於力圖改造城市面容之際,居然由一名「反強拆」的在地建築師獲頒國際殊榮!王澍的魅力何在?
普立茲克建築獎官網公布名單時,很多人以為是駭客入侵,被認定是網路謠言,連王澍的太太接到求證電話時,也難以置信;因為從來沒有任何徵兆顯示與信息預告。
王澍是誰?他都搞些什麼樣的建築?為什麼能奪得世界第一等的大獎?普天下百姓的好奇與疑惑,隨著王澍的成長背景與求學歷程,一點一滴地理解了,並在目睹他的建築作品後,豁然有了答案。
誠如老外評委們所述,儘管王澍還是一位年輕的建築師,但他已經在不同程度上證實自己的能力,就像所有偉大的建築一樣,他的作品能夠超越爭論,並演化成紮根於其歷史背景、永不過時且具有世界性的建築。
這些被解讀出來的理由,是生命歷程所累積的能量使然。出生在新疆的王澍,兩歲以後到北京和外公外婆住,六歲才又回到烏魯木齊念書。不過,那時學校全停課鬧革命,整個校園幾乎都開墾成農田,王澍樂得跟著大家一起當農民。
「我喜歡那種跟土地的關係、土地的氣味、莊稼的種植與收穫,當時的烏魯木齊既有大片戈壁,也有大片農田,既不像城市、也不像農村,這種地平線的感覺在我的建築裡起著重要的作用。」
有才華但是不守規矩
於是,人們看到象山新校區的建築群,小心敏感地隨山水扭轉偏斜,盡是為了保存場地原有的溪流、農地和魚塘。對王澍而言,建築就是一種日常生活,「我要建造的是一幢『房子』,而不是一個『工程』,我所思考的是如何使作品更加貼近日常生活。」
對建築特立獨行的實踐,在王澍的求學階段便見端倪。例如,他住在新疆的那個年代,鮮少人有在圖書館看書的概念,他因為母親在圖書館當管理員的關係,經常一個人躲在那裡亂看書,包括翻譯文學和中國古籍;到了大學,當很多人在課堂上拚命學習時,他獨自當起背包客,循著沈從文《湘行散記》提及的每個地方,一村又一村地走了三個月。
碩士指導教授齊康則回憶,「這個人有才華,但有點個性,是個不守規矩的人。」這句話再度應驗,為什麼不少傑出人物都遊走在體制邊緣。據說有的老師看他提的方案,一開始就警告他敢這樣做下就是零分,但王澍硬是不從,照做不誤,結果拿到全年級最高分,他總是能把一份被許為零分的作業,用他個人極高的標準與功力漂亮展現。
叛逆的激情與豐富的學識,加上喜歡吹蕭、狂戀書法與鍾情中國山水畫,如此精彩又神祕的人物,隨即成為建築系學弟妹的精神導師。尤其在一九八六年研究生時期,王澍去北京參加一個研討會,議題為《中國的現代建築如何走向世界》,當場王澍便直言不諱,提出「三無」說明這題目根本「無從談起」,因為中國目前沒有現代建築理論、沒有現代建築師、也沒有現代建築。思路敏捷的他,最終將碩士論文名稱定為《死屋手記》,猛向中國建築學教育開火,據說論文留在母校系圖書館有五份,都被後來的借閱者給翻爛。
建築方式與自然共存
一九八八年,基於對西湖的喜愛,王澍分配到當時的浙江美術學院(現中國美術學院)從事舊樓改造及環境與建築關係的研究,任教期間做的項目以室內設計為主,早期第一件大型建築作品是1989年建成的海寧青少年宮。此時,中國正步入建設熱潮,王澍卻拒絕迎向浪頭,連鐵飯碗的工資也不拿了,與妻子隱居在杭州的鄉村,他心裡惦記著的是,重新了解與認識中國自己的東西。
十年過去,王澍沒做任何建築設計的白領工作,而是深入勞動階級,當起工匠學徒。「我親眼看到每一顆釘子是怎麼敲進去,每一塊木頭是怎麼製作成型,徹底搞清楚這件事的全過程。我做後面的每一個建築,可說是在對這件事極為了解和熟悉的基礎上施行的。」
因此,營造手法日新月異、高科技當道下,王澍卻指定由工匠木匠來打造;面對新型材料不斷湧現的建築市場,王澍卻從拆房現場搬回舊磚棄瓦當建料;全球沸沸揚揚疾呼節能減碳時,王澍安靜地從傳統中找到與自然共存的建築方式。
王澍曾在寧波博物館遇見一位老太太,她說已經來過四次了,王澍覺得奇怪,好奇問她來看什麼,老太太回答,「我看不懂展覽,我是來看建築的,我原來的家沒有了,但在你蓋的房子上,到處都能發現我原來家裡的痕跡。」王澍聽了相當感動,這就是他想做的,就是一個能反覆觀賞、收集回憶的地方。
前幾屆的普立茲克建築獎得主,都踏出國門一展長才,沒喝過洋墨水的王澍,不愛離家太遠,他老老實實地在中國江南造園,與妻子陸文宇創辦的「業餘建築工作室」,談不上是一個事務所,宣稱建築設計只應該是一種業餘活動,生活永遠比設計更重要。
「我一向認為自己首先是個文人,碰巧會做建築;我做的事情是因為我住在這裡。」王澍仍然閒遊於西湖畔,不在乎與國際接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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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澍小檔案
王澍,1963年生於新疆烏魯木齊,南京工學院(現東南大學)建築系及建築研究所碩士畢業,2000年取得上海同濟大學建築城規學院建築學博士。1997年與妻子陸文宇成立「業餘建築工作室」,現任杭州中國美術學院建築藝術學院院長。
王澍不但恢復傳統建築材料的尊嚴,他更推崇工匠技藝,因為他們的手上功夫才是「活著的傳統」,一旦技藝消失,傳統也就死了。
王澍努力探索當代中國建築語言究竟何在的問題,譬如2006年在金華建成的「瓷屋」,長方形立面綴以空透的洞,表現對宋代手硯容器運用的新演繹。
去年3月,王澍與台灣建築師謝英俊舉辦建築展《朗讀違章》,分別利用街區內屋頂、後巷等空間,搭建「違章」的建築實體作品,與台北蔚為風華的違章建築現象進行對話。圖為王澍與其作品「亦方亦圓」。
大型作品渾然天成
台灣知名建築評論家阮慶岳在其著作《下一個天際線──當代華人建築考》(田園城市出版)中指出,王澍的作品風格逐年演繹,不過,基本的脈絡核心很清晰,實驗不忘實踐,可說是戰略完整、戰術漂亮,他特別推薦近期完成的兩件大型作品「寧波博物館」與「中國美術學院象山新校區」。
寧波博物館是外國建築雜誌封面的至愛,它是王澍最成功的單體建築,渾然天成、簡鍊純粹;而象山校區,則是一方蜿蜒的江南園林,阮慶岳說,「我二者都喜歡,也難以判斷其高下,有些像是在《紅樓夢》的細膩纏綿,與《水滸傳》的磊落明快間做取捨,根本是不可能抉擇的。」
圖片翻拍自《朗讀違章》,象山校區第二期工程 |
整個象山新校區,很像中國的山水畫,建築占一半,自然景觀占一半,建築群隨山體扭轉、斷裂。片片磚瓦、櫛比鱗次,300萬塊不同年代的舊磚棄瓦,都是從華東各省的拆房現場收集而來。
有些老師不喜歡王澍設計的教室,因為太黑了、像修道院。王澍說:「你看外面的走廊很開闊,你可以在那邊上課,還有如半室外的小院子,甚至屋頂上,都可以擺凳子上課。」
校園對人的使用帶有挑戰性,但不是實用性的強弱,是會不會用的問題。王澍舉例,有些上下兩層樓梯高度不一樣,才會令人忽然發現樓梯和腳的存在;光線也是,大家都習慣現代建築的窗明几淨,但中國傳統建築裡的光線要暗一些,這種光稱之為沈思性,它會讓人想事情,是思想的光線。
圖片翻拍自《朗讀違章》,寧波博物館 |
王澍談及自己的設計初衷,「大量使用回收材料、節約資源,一方面除了再現寧波地域的傳統建造體系、其質感和色彩完全融入自然外,另一意義在於對時間的保存,回收的百年歷史舊磚瓦,與博物館本身是收集歷史的理念吻合。」
外觀類似山體的形狀,大量運用寧波在舊城改造中所廢棄的老磚瓦與陶片,打造24公尺高的「瓦爿牆」,並以江南特有的毛竹製成清水混凝土牆,可清晰顯現毛竹隨意開裂後所形成的肌理效果。
王澍試圖讓博物館內部也遵循山的邏輯,「用一種山體類型學疊加在上面,公共空間永遠是多路徑的,形成一種根莖狀的迷宮結構,適應幾乎所有待定的博物館參觀流線模式。」
【延伸閱讀】田園城市出版、收錄有王澍作品論述:
-●《朗讀違章》,阮慶岳策畫,忠泰建築文化藝術基金會執行,田園城市文化事業出版,2012
-●《下一個天際線》,阮慶岳著,田園城市文化事業出版,20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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