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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黃湯姆(開卷11月讀書大展策展人)
當研究生時,我老愛把注釋寫到比論文正文還長。我沉迷這樣的書寫體系,每條注釋都是一條隱喻的路徑,理論上它可以無限延伸擴充,直抵宇宙深處的圖書館,而從那兒回望,是這些交錯的路徑構築了知識的全部,世間每一冊論文都只是它暫時的截取。
以閱讀與書寫探知世界實然
所以私心上,我多想加入唐諾筆下那零落的聆聽者族裔。他不以自己為作家,而是純粹的聆聽者。《盡頭》裡,他仍然寫作波赫士或馬奎斯或昆德拉或者他們筆下的人物,但他口中謙稱源源本本的轉述,向來是創造性的批評,於是他可以把書評寫到比書還長,甚至有時我們以為評論竟比原著精彩。
書中他猶觸及日常周遭或報刊所見的人事,比如〈不那麼擔憂電視的錢永祥〉、〈忘了預言金融大風暴的克魯曼〉這樣的篇名,或者從〈抄寫在日本墓園裡的王維〉中翻看唐代集體的詩歌大夢。我追蹤唐諾各篇所欲寫作的題旨,是生物的演化?是民主的停滯?是經濟數字的迷思?是小說敘事的極限(這也是他何以不斷重提那些作家的原因)?還是此時此刻整個世界,人類所有苦心愚癡的事物終止之處?但那開展兩萬字以上的長文,我常是半途掉隊的。
這並不奇怪。「書寫就是思考本身,就是思考完整的步步為營過程,就是思考的最精純樣式。」唐諾這麼說,他的閱讀「其實是時光倒流的,像是重返只有鷹架的建造時日,彼時書寫者猶在想、在猜測、在試探,遠比日後的成書還難看懂。」後設地看,他亦是他筆下,那在時代邊界力竭倒地或知趣停下之人,是這樣專心一意探知世界實然的讀者。(是故腳下土壤的陷失也是他必得承擔的恐慌。)
批評的批評難上加難,因為策展的壓力,我每日囫圇吞下40萬字,意識到這點時,也讀到了最後一行,「大致是這樣。」遂明白自己已無可挽回地忘卻。唐諾的書寫是我應以無數時日緩慢攀爬,且捨不得讀盡的。因為哪怕微小稚嫩,書寫者皆有這樣的企圖,追索到前人力竭停住之地,終有一日,我要比他再多張望那地界一寸一分。
深刻反省攝影的倫理與邊界
相較於不想讀完的唐諾,郭力昕的《再寫攝影》是另一種極端,那是我只翻了兩頁就願意盲推的書,等待了太久了。該書目錄讓我陷入矛盾,作為一吝嗇讀者,第三部「寫攝影書」收錄的篇章,多半已在我架上另一書前為序;而作為一記恨讀者,像〈閱讀阮義忠:告別不了的濫情文化〉這類篇章,無論如何我都得等到它成冊。
記恨的是,郭力昕的評論往往扣連著我閱讀生涯裡,某個階段痛苦抽長的記憶。比如阮義忠的《人與土地》(行人)即是我之於紀實攝影最初的美好啟蒙,而郭力昕在肯定其事功之外,卻銳利地直指攝影者的技術耽溺,以及一個時代批評能力的貧乏。他針砭的並非只是美學標準,而是整個台灣藝文創作界(以及讀者觀眾)當時的共同特徵:溫情的氾濫。
比如他談及今日的新聞攝影常不屑於多認識對象,只有興趣掠奪立即的視覺趣味,那不只是侵權的問題,更涉及了文化及政治上的傲慢與歧視。他討論地景攝影的過去,缺少政治經濟學般的思辨,那些風景圖像在標榜去政治的同時,已淪為統治政權的正當化工具。他評論董振良的戰地拍攝將女體與槍砲及威權象徵並置,「是顛覆了男性戰爭文化與性別政治,還是在這樣的慾望影像設計中、繼續鞏固了它?」凡此種種,其批評之深邃皆觸及創作核心那無以迴避的倫理自省。如此,你才可能再按下快門,如此,你才可能再寫作他人,也因此,閱讀的我們得以往世界的邊界再推進一步。
因更不足道的個人閱讀史與情感經驗,對我來說,《再寫攝影》中最具文獻價值的,莫過於本書附錄,〈訪談約翰‧伯杰:堅定地走在進步的道路上〉。容我源源本本地抄錄伯杰的這段話:
我認為一個寫作的人,應該勤於見證身邊正在發生的重要事情;即使書寫所立即產生的力量,可能看似微不足道,或一時被人忽略,但不要顧慮這些,還是要寫。「書寫」有著一種非常潛沉的生命(a subterranean life),它蓄積著能量,在某個時刻,會對讀者產生一些微小或不小的改變。
我所傾慕的,是這樣的評論、這樣的書寫、這樣的文學。
再寫攝影/郭力昕
書籍規格
15 x 21/全彩/264
2013年10月出版
ISBN 978-986-6204-65-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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