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7月8日 星期二

【推薦序】動心與動情/黃亞紀

文/黃亞紀(策展人、譯者,亦安畫廊台北負責人

書名:《缺席的照片--關於那些沒拍下的瞬間》
編者:威爾
‧史岱西
譯者:吳家瑀
出版:田園城市文化事業
出版日期:2014.7.15





十九世紀末,也就是攝影術的黎明之際,藝術家波納爾(Pierre Bonnard)、維亞爾(Edouard Vuillard)、孟克(Edvard Munch),甚至劇作家斯特林堡(August Strindberg),都在攝影。他們有些將攝影作為繪畫的準備,有些將攝影作為繪畫的另一版本,有些則視攝影為另一種自我投射。孟克的自拍照令人難忘。照片中那模糊且蒼白的眼睛,像是預知了他所有的陰鬱, 然而高挺的鼻子、方正的下巴以及強壯的身體,卻給人一種強迫的印象。他的心理並不健康,且充滿恐懼。這讓他越來越關注痛苦與死亡,他說「我繼承了兩個人類最可怕的敵人,痛苦與精神錯亂的遺產。」


波納爾的攝影大多是關於他的情婦、他的秘密妻子瑪特(Marthe de Meligny)。瑪特出身勞工階級,自卑的她帶給波納爾的是一體兩面的幸福與苦痛,以及無可奈何。一九八三年起,瑪特成為波納爾安心作畫的主要力量,她的身影大量出現在波納爾的繪畫之中,但由於瑪特強烈的被害妄想與嫉妒心,以及她孱弱多病的身體,他們的生活由離群索居,演變為病態的相依為命。據說當畫商伏勒爾(Ambroise Vollard)委託波納爾製作一組搭配情色詩歌〈達芙尼與克羅伊(Daphnis and Chloe)〉的版畫時,波納爾要求瑪特裸體站在花園中拍照,成為這組版畫的基調。但波納爾通常在不久之後,把這些瑪特的照片都銷毀了。

在攝影完全成為攝影之前,孟克、波納爾同樣向我們展現了缺席的照片。前者是如此深刻存在,卻又如同缺席般的孤獨──無論是照片的氛圍,或直至近年才被重視的實情。後者是曾經拍下卻不復存在的缺席,畫家與情婦之間那無法解脫的情感──畫家究竟拍下了什麼?現在我們也不得而知了。這些缺席,讓我感到我們面對曾經存在的未知的巨大黑洞。

在我看來,藝術家與攝影家之間,似乎存有著那麼些區隔。藝術家動了心,動了情,按下快門。但是一個攝影家,動心,有時卻不能動情。這是攝影家的倫理,也是攝影家的兩難。

在這本小書《缺席的照片-關於那些沒拍下的瞬間》中,如同導讀所言,攝影家們娓娓道來的小故事相當準確地表達了攝影如何──並且為何──在社會、政治和心理學的層面上,與其他藝術有所不同。也同時讓我們了解到,攝影在不曾停歇的時間與空間之中,所舉證的事實其實多麼地微小。最後本書也讓我們窺探了攝影家的心境,如何在動心與動情的掙扎之間,做出他最後的判斷。

我相信所有攝影家無時無刻不在談一場戀愛。但是這場戀愛的結果,註定是沒有結果的。攝影是浮光掠影,攝影是恆久的暫存。攝影,是不動情。但是攝影絕對不是絕情的。因為李安不是在電影中說了嗎?人生最大的悲傷,就是沒有說再見。而攝影,是學會說再見。

*本文為《缺席的照片:關於那些沒拍下的瞬間》推薦序,田園城市出版,2014年7月出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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