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小津安二郎的餐桌》是我所寫關於小津安二郎導演的第二本書。目前為止,我寫了九冊與小津安二郎相關的書,這本或許是其中最出色的吧。
之所以會寫出九本關於小津安二郎的著作,除了他是公認最優秀的電影導演之一以外,也因為我打從心底認為他的作品是極佳的電影。就算寫完一本書,馬上又想繼續再寫關於小津的文章。我像是長期間罹患了一種小津病。而讓我成為小津迷的,正是當年在早稻田大學認識,來自台灣的留學生張昌彥先生。
在一九七五年的前後幾年間,我跟張桑除了在研究所一起上電影理論的課程外,也經常結伴去許多電影院、看了大量電影。不只在東京,連去京都旅行時,也在當地一起看電影。那時我們把每天看一部電影視為義務,決心一年要看三百六十五部以上的電影。由於當時正值年輕、擁有許多自由的時間,讓我們得以完成這項任務。記憶中那數年間,我們幾乎一年都看了四百多部電影。
當時我們看電影時去得最頻繁的場所,是位於東京.京橋的電影中心。不是現在這棟已改建的建築物,而是原先的電影中心,我們在那裡一年看了超過二百部以上的電影,包括「小津安二郎導演專題」、「五所平之助導演專題」、「清水宏.石田民三導演專題」、「島津保次郎導演專題」等,我們看遍了當時在別處看不到的日本名導演作品。還有戰前的德、奧電影、戰前的法國電影,以及戰前的蘇聯與美國、還有英國電影等,看的都是些一定會出現在電影史的世界名片。那是還沒有錄影帶或DVD的時代。所以張桑與我都以具備活生生的電影史知識而自豪。
十人十色,每個人的喜好各有不同。張桑跟我的喜好也當然不同,說不定還完全相反。舉例來說,其實我看過不少山田洋次導演的《男人真命苦》系列作品,但就是沒辦法喜歡;可是,張桑不論看哪部《男人真命苦》都說好。受到眾多日本人喜愛的《男人真命苦》系列電影,共有四十八部與一部特別篇,我想張桑說不定全部都看過了。由於有些部分我並不欣賞,因此看過的《男人真命苦》系列電影還不及全部的半數。就《男人真命苦》系列電影來說,我所看過的部數完全不及張桑。
雖然喜好有所不同,但他跟我最喜歡的導演都是小津安二郎。「小津安二郎導演專題」記得是在一九七六年春天放映,那也是全日本、甚至該說是全世界最早的小津安二郎正式回顧影展,當時幾乎放映了所有現存的小津電影。我們在每部片放映時都去電影中心,充分享受小津安二郎的影像。電影看完之後,就去銀座的狹小喫茶店,繼續沉浸在小津電影的餘韻中。
當時張桑話很多,不知說過多少次描寫家庭的小津電影有多優秀。他提過小津所呈現的世界其實在自己的國家中也很常見到;他還為飾演主角的原節子的美深深著迷,說自己是她的頭號影迷。每天,就在經歷這些日子的過程中,我也從小津的普通影迷轉變為重度影迷;原本我對原節子並沒有特別注意,但不知從何時開始我也成了她的影迷,因為沒有其他導演能比小津把原節子拍得更美。就這樣,我成了真正的小津迷。
當然,由於張桑也是小津迷,因此早在二十年前,他就將小津的代表作《東京物語》與《秋刀魚之味》的劇本譯成中文以作為在日本留學的成果。
我與張桑的緣份,又一直延續到赴巴黎留學的時期,說不定有一天我也會將當時的事寫下來。我們在孕育盧米埃兄弟國度的電影院,也一起看了不少電影。
談論小津電影的人,往往提出過於複雜的影像論,幾乎已經變成一種文字遊戲,也某種程度曲解了小津的電影重心。小津的電影其實很單純,這是因為他寧可自己成為工匠,不喜歡當藝術家。小津認為電影是不管全家人、情侶、朋友或獨自觀賞,都是能讓人獲得樂趣、無疑是屬於大眾的娛樂。我以這樣的觀點為基礎,寫下了這本書。
關於小津的書很多,其中大部分以影像論為中心,其原因在於小津電影的特質。看過他電影的人,會想談論他具有獨創性的影像。我則試著以「食」來探究小津電影的特質。如果以「食」的觀點,就算不運用艱澀的理論,還是可以揭開小津電影的影像秘密,於是就誕生了《小津安二郎的餐桌》這本書。
之所以著眼於「食」,我想大家可能都注意到,沒有比小津更常描繪飲食場景的導演了。不過他敘述的既不是餐廳的故事也不是廚師的故事。就像我們的日常生活般,小津電影裡登場的人物會去餐館吃拉麵、炸豬排或鰻魚,或在小餐廳或酒吧喝日本酒或啤酒。小津電影裡幾乎沒有談情說愛或暴力的鏡頭,取而代之的是許多飲食場景。所以探討小津電影裡關於吃的部分有其必要性。
透過飲食研究小津電影的雖然是我,但促成這個機緣的遠因無疑是張桑。要是沒有一九七○年代跟他一起觀賞小津安二郎電影的體驗,我恐怕不會花上這麼漫長的時間研究小津電影,也不會長時間坐在電腦前,這樣寫出九本跟小津有關的書吧。
由於這些背景,當《小津安二郎的餐桌》洽談中文版權時,我很高興地同意了。自己寫的書在國外究竟會獲得什麼樣的評價呢?我很想知道,而且對於「我的朋友,張昌彥先生」閱讀中文而非日文的《小津安二郎的餐桌》時會有什麼樣的感想也非常好奇。下次當我見到他時,一定要問他這件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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